董子故里行
河北新闻网
2012-01-18 16:23
来源:景县政府公众信息网
责任编辑:王静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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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焦正理

    正是北雁南飞,黄叶满地的深秋时节,我骑车奔波百余里,回到处于冀南腹地清凉江畔的家乡。这次回老家,除了为去世刚满周年的老岳母烧祭日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就是顺访董子故里,去凭吊景仰已久的汉代儒学宗师董仲舒。说是顺访,是因为我的岳父母落叶归根的地方就是董子故里——景县广川镇大董故庄。从这个角度讲,我沾了妻族的光,能和这位古圣先贤攀上半个亲戚。其实说是亲戚,倒不如直截说我也算做董老先生家乡的后生晚辈。因为董子故里位于“脚踏两县,腚坐一洲”的三角地带,那是个文化积淀很深的地方。广川镇大董故庄现属景县管辖,原是古景州的版图,“腚坐一洲”是沿用了历史上对景县的俗称。所谓“脚踏两县”则是指故城和枣强两县。从董故庄西行约二、三里的旧县村是枣强县的辖地,董仲舒的明代雕塑坐像就供奉在这里,从董故庄向南三、四里,就是我的老家朱往驿,属于故城县管辖。三个村成犄角之势,村相望,地相连,鸡犬之声相闻,亲戚连着亲戚,虽然分属三县,但有着不解之缘。

    虽说和这位儒学宗师有着这么深的渊源,但是很惭愧,我对他的了解却是经历了很漫长的过程才逐渐清晰起来的。我的童蒙岁月,正赶上狂飚猛进的革命年代,那时,连孔圣人也被贴上了封建标签,故乡人对董仲舒也只能是敬而远之了。刚识字的时候,见到乡村集市上有人肩上搭着书有“董子故里”的褡裢,觉得很好奇,问过老人之后,知是邻村董故庄的人,方才对董子故里有了模糊印象,知道那里古代曾出现过一个大官,是个很有学问的人。其实,真正让董子重新为故乡人家喻户晓的机缘,恰恰是那场鼓噪一时的批林批孔批大儒的政治运动。这位寂寞了许久的古圣先贤作为被批判的对象,被重新抬上了政治祭坛,当时,董故庄和旧县两个村都进驻了上级的工作组和省地乃至国家级媒体的记者,全地区在这里召开了批林批孔批董仲舒的现场会,所谓的群众批判发言被刊登在国家级报刊的显著位置。正是从当时公开发行的批判资料中,我了解到,董仲舒是孔子思想的集大成者,正是他向汉武帝提出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主张,使儒学成为封建社会绵延千年的主导思想。也正是由于对孔子学说的阐释、著述和传播,使他被儒学后人尊为一代宗师。经过改革开放后的拨乱反正,董仲舒的学术思想和历史地位重新得到肯定,董子爷也重新受到家乡人公开的尊崇和供奉。但是由于朝代更迭的变故和岁月尘埃的湮没,有关董子的文物古迹在这里已经荡然无存。我爱人曾经担任过董故庄小学的教师,据说他所在的小学就是董家老宅的旧址。那段时间,我也在相隔十来里地的本乡中学教书,经常来往于两地之间,我也多次向当地的乡亲探寻过有关董仲舒的家世及传承情况,但是收效甚微,甚至连有关这位先贤的逸闻旧事也难以觅得一鳞半爪。说起来,留给老年人印象较深的就是毁于解放初期的董子庙,在岳父的指点下,我曾到村东北角那片空旷的遗址前徘徊过几次,也只是看到几块残砖剩瓦而已。作为一代儒学宗师的故乡后生,对传承国学竟无一点作为,我感到像欠了一笔心债,久久不能释然。不过略感欣慰的是,听说前几年乡亲们已在那片荒芜了多年的瓦砾场上重修了董子祠,我很想有机会去献上一瓣心香,来补偿多年的缺憾。

    回家第二天吃过午饭之后,我沿着乡间小路向董故庄走去,这条路我不知走过多少遍,可这次的心情不同,不知是因为久违的歉疚,还是新增的仰慕,望着前面被树木掩映的村庄,有了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情愫,感到路比原来长了许多。进村之后,我先按照传统习俗,到村西岳父母的墓地祭拜了一番,又在已长满野草的坟头添了几锨新土,然后,穿过一片树林,沿着村北的小路,向村东北角走来。霜降已至,大田作物虽已收割完了,但人们正在地里忙着采摘棉花,路上竟没撞上一个熟人,尽管这些年村容村貌有了很大变化,但我还是凭着感觉找到了心目中的文化圣地,在路北杨柳环绕的高台之上,矗立着一座庙宇式的建筑,那自然是重建的董子祠了。我拨开路边的蒿蓬乱草,踩着满地的落叶,穿过一片低洼地,来到董子祠前。这是一座坐北朝南,带有古典风格的新式建筑,宽约二丈左右,高约一丈有余,前廊檐下的门额上书有“董子祠”三个大字,红漆大门已经褪了颜色,被无言的铁将军默默地守卫着,四周的杨树负势竞上,棵棵长得高大挺拨,相形之下,这个祠堂从形制和规模上确实有些简陋,又没有碑刻文字供人参考阅读,显然与董老夫子的历史地位很不相称。我隔着门缝向内堂觑了好久,由于光线太暗,看不清里面的陈设,只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幅画像,那应该是这位儒学宗师享受家乡祭祀的灵位了。当我擦擦昏花的眼睛直起身子,头上凋零的树叶发出哗哗的响声,更增加了我心中的肃穆和凄清的压抑感,我隔着门向董老夫子深深鞠了三躬,带着几丝酸楚踏上了来时的小径。我知道,不能怪乡亲们对这位先贤的冷落,祠前香炉里的纸灰和被香火熏黑的墙壁就是乡亲们进香焚纸的印记。董故庄虽称董子故里,可在近二千人口的村庄,竟没一户董姓人家。据说,董仲舒到朝廷作官时,举家迁往长安,退隐时又迁至茂陵,据有关资料介绍,茂陵附近的策村,是董子嫡传后裔的聚居地。董老先生死后,葬于距古长安二十里的下马陵,墓冢前曾建有宏大的庙宇和宽阔的神道。不管怎样,家乡人并没有因为董子西迁忘记这位先贤,据现存的景县志书记载,元、明、清三代,景州城和董子故里都建有颇具规模的董子祠堂和董子书院,虽然这些古迹先后毁于天灾人祸,但民间对董子的祭祀香火却一直绵延不绝。家乡父老景仰先贤高风,一直以董子故乡人为荣,当年董子出生的董家老宅,一直保留到建国后才在原址上建起小学,村东北角的董子祠堂虽然已夷为废墟,在宅基地十分金贵的情况下,人们宁肯拉土垫大坑,也没人染指那块宽敞平坦的祠堂旧址,正是由于乡亲们的这份淳朴和执着,才在几年前又重新建起这座新的董子祠。可能是由于资金拮据的缘故吧,祠堂的气势和规模确实难以令人满意,但是,董老先生的亡灵总算在家乡有了安息之地,五湖四海的董家子孙前来寻根问祖时也有了个祭拜的场所。据我所知,不仅董子出生地的老乡对其怀有特殊的感情,广川乃至景县的董子家乡人都为有这么一位文化先辈感到自豪。广川是历史上的北方重镇,现在的经济强镇,有名的铁塔之乡,古时候曾置县、设郡,乃至立为广川国。按《史记》记载:“董仲舒,广川人也”。富裕起来的广川人念念不忘董子福荫,由热心的民间人士在广川镇建起董仲舒纪念馆,为了便于举行祭祀活动,人们在广川河故道附近筑起了高大的祭坛和董仲舒衣冠冢。目前,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已征地百亩,投资上千万元建设董子故里文化园区。去年,我陪同外地客人前去参观时,园区建设已初具规模。想到这里,我的心头又多了几许宽慰。

    我从董子祠南行走在回家的路上,已是下午四点时分,西斜的太阳从彤云后边透出暗红的光线,洒在身上变成了丝丝的凉意。我本来打算明天再专程去拜谒董子石像,但总觉得今天有些意犹未尽,尤其是想到去年有关董子石像被“斩首”的报道,揪着的心始终放不下,走到半路,又转头向西北方向的旧县村走去。前面说过,这旧县村相距董故庄不过二、三华里,套用老家的说法,不过一袋烟的路程。按小时候的印象,我清楚地知道董子石像的方位,那时,石像和村子还有一段距离,如今,村子不断向外扩展,石像座落的高台已和居民的宅院连在一起。南面的民居挡住了通往石像的路径,只能绕过东面的半截胡同再向西转,方可到达石像座落的高台。高台宽约七、八丈,西面和北面是低洼的坑塘,但没有水,塘内和坡上遍植杨柳,密密匝匝,枝繁叶茂。高台之上建有一座宽度不足两丈的董子祠堂,灰色小瓦盖顶,脊兽飞檐,里面供奉的正是那尊昔日沐风栉雨的董子石像,只是被一块红布覆盖着,我知道,隐身于帷帐内的儒学宗师正忍受着身首分离的痛苦。祠堂门前安放着刻有河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水泥标志牌,标志牌两侧竖着两通石碑,分别撰刻着董仲舒的生平传略和董子祠堂修建及重修的简要过程。

    既然董子故里在董故庄,董子石像又怎么流落到枣强旧县呢?景县、枣强各执一词,说法不同。按景县提供的资料说,古时候,有一对夫妇,捐资在西山雕了一尊董仲舒坐像,原打算运回董故庄供奉,途经今枣强旧县村,偶遇天降大雨,道路泥泞,石像笨重无法运输,旧县村民就地建起了董子祠堂,将这尊石像安放在了旧县村。可按祠前的碑文记载,董子故里本是枣强县旧县村。旧县原是枣强县的治所,从隋朝至金代曾历600年,后毁于洪水。汉世,枣强、广川离合废置,称谓不同,本为一地,其辖地大致包括今枣强县及景县西南故城西北一带,古汉之广川即为今之枣强。旧县村与董故庄本为一村,曾称董府村,洪灾时,埋于淤泥之下,复建后分离为两村。并举证说,近年在旧县出土了宋朝年间“董氏宗祠”的石刻门楣和清代的拓片。按照这种说法,旧县村也算为董子故里,董子石像坐落在这里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两处从不同的角度提供资料,都言之凿凿,认定董老先生本是自己故乡人。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我们不便说三道四,就让有关专家去进一步考证吧。

    不过,关于董子石像落成之后的坎坷遭遇,更是让人嘘唏不已。碑文介绍,隋、宋、金几个朝代,该地都建有董子祠堂。金代天会四年(1126)洪水没城,祠堂遗迹荡然无存。明万历三十六年(1608年),乡贤韩安甫及妻姚氏施财重修祠庙,阁内奉有董子石像,高丈余,头戴九旒冠,身穿九章服,手执躬圭,端坐如生。这是最早关于董子石像的记载,也应该就是我们今天所见的董子石像。此后数年,董子祠因无力修缮而倾圮,民国十五年(1926年),又由儒商宫振岺先生出资重修。一九五六年董子祠被毁,使他老人家露天蒙尘几十年。上世纪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前期,石像是寂寞的,他坐于野草丛中的瓦砾堆上,任风剥雨蚀,无人问津。我小时候到石像旁边的地里割草时,望着那尊雍容大度的石老头,心里存有几分神秘和敬畏,但并不知他是一代儒学宗师的雕像。六十年代中期之后,石像运交华盖,接连受到一次次政治运动的袭扰,文革期间,十几个莽汉用绳索套在石像颈部,生生将其拉倒,石像仰面朝天,无奈地承受着无知的声讨批判。一场噩梦过后,大地重光,河北省政府将董子雕象列为重点保护文物,并出资重建董子祠一间。一九九八年,村民又捐资挖土,筑高台基,修缮祠堂,将石像安放于祠堂之内,并在祠前栽松育桐,营造出松柏森森,树木葱茏的祥瑞之气。谁能想到,在历经沧桑风雨之后,董子石像竟然又会重遭厄运!去年三月,《燕赵都市报》报道说,3月24日,位于枣强王常乡旧县村的省级文物董仲舒石像遭窃贼破坏,石像肩以上部位被偷走了。当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痛心”二字也难以形容内心的感受。因为那篇报道没有细述事情的原委,我对此一直耿耿于心,为了搞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冒昧地推开了附近一位乡亲的大门,在家的一位七十多岁的老者热情地把我迎进屋里,较为详细地讲述了石像被盗的大致经过。董子祠重修之后,夜间本来是有人守护的,由于多年平安无事,人们慢慢大意了,正是瞅准了这个机会,那个丧心病狂的窃贼,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锯掉了董子石像的头部。这件事不但惊动了四邻八村的乡亲,也引起了当地政府及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公安机关立刻选派精兵强将进驻村子,在发动宣传攻势的同时,展开了拉网式的排查。不知是慑于警民同仇敌忾的高压态势,还是出于做贼心虚后的良心发现,事情的结果发生了出人意料的转折,丢失的石像头部竟然又被悄悄地送回到了董子祠。出于安全考虑,失而复得的董子头像已被县文物部门收藏。董子祠内那尊无头的雕像只好用红布盖上了。“这件事就这样了结了吗?”听完老者的讲述之后,我有些困惑的问道。“这个挨千刀的,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晚不得好死!”老者忿忿不平的回答,也使我出了口恶气。

    走出老者的家门,已近傍晚时分,望着暮色苍茫中的董子祠,由董子石像的变故联想到这位儒学宗师的生前际遇,我更是感慨万端。董仲舒生于西汉初年,历经文、景、武三世,他自幼聪颖,饱读经书,因博学多才被景帝征为博士。先后出任过胶西王相和江都王相,曾经受到皇帝的重用。但他生性耿直,不会玩弄权术,更不屑于官场上的勾心斗角,因而才高遭嫉,屡屡受到权奸和小人的陷害,公孙弘、主父偃等奸佞之徒先后借故罗织罪名,几乎将其推向死地。因时运不济,长才难展,董仲舒称病避祸,辞官隐居于乡野,专心研读孔孟学说,为我们留下了十几万言的宏篇巨著,成为中国文化宝库中重要的精神财富。我们家乡的这位古圣先贤生前历尽坎坷,身后虽备受推崇,但在天之灵多次受到骚扰,尤其是在国学研究日渐升温的今天,董子石像又遭到身首异处的破坏,怎不令人扼腕叹息!看来,经济腐蚀比之政治盅惑更能迷乱人的心性,对金钱的贪婪比文化上的无知更可悲、更可耻。要建设长治久安的和谐社会,只有经济的繁荣是远远不够的,万万不能忽略文化建设和精神文明建设。我们的文明之旅已经开启,但路还很长。我正在凝神沉思,忽然眼前一亮,这时,家家已燃起灯光,也映红了暮色中的董子祠。我再次朝北鞠了一躬,转过身来,拖着被灯光拉长了的身影,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作者单位:衡水市教育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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